风起钱塘

第2章 静水深流

公元852年。
阳春三月，又是江南好时节，三月十日这天，临安县农民钱宽一早就从家里出来，赶往自家田里干农活，今天天空晴朗、暖风拂面，空气中弥散着春的气息，钱宽喜欢这个季节。
钱宽世代居住在临安县，以种地打鱼为生，祖父钱沛、父亲钱宙尚在，临安县地处山区，树木多但良田少，钱家有二亩薄田，尚能维持温饱，钱宽很满足。
钱宽己成婚，娶了本地水丘氏女儿，夫妻琴瑟和鸣，感情笃定，唯有个小遗憾，夫人水丘氏怀胎十月有余，尚无一点动静。
钱宽母亲着急，找来郎中号脉望诊，郎中说：“夫人气血旺盛、脉象稳定，应该没事，再稍等几天。
钱宽也急，他怀疑自家房子风水不好，与对面水塘相冲，他请风水先生来看过，风水先生告诉他：“你家房子位置极佳，坐北朝南，风水很好，就是房子破旧了一点，下雨天容易变成危房，赶紧赚钱盖新房吧。
钱宽将信将疑。
钱宽母亲等不及，几次找来催生婆查看，催生婆说：“现在剖腹产技术还不成熟，只能顺产，再等等吧。
催生婆还打趣钱宽：“你家娘子莫不是怀了一个妖怪害怕出来见人吧。
傍晚十分，天气突然变脸，乌云压顶，继而风雨大作，钱宽急忙收工准备回家，突然有邻居慌慌张张跑过来冲钱宽大喊：“赶紧回家吧，你家进贼了。
钱宽大惊，急奔回家。
待钱宽回到家里，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盗贼，而是夫人生了，还是一个男婴。
钱宽本是很高兴，但突然发现哪里有点不对劲，怎么会满室红光呢，钱宽喜欢听人说书，说书者每每说到这种情形，就说这是一种不祥之兆，会给全家带来祸端之类的话，钱宽对此深信不疑，此刻，钱宽见自己家也出现了这种异象，一股邪念顿生，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突然从母亲手中夺过婴儿欲投入水井。
钱宽母亲大惊，拼命上前抢过孩子，对钱宽骂道：“你疯了吗？
这是你第一个儿子，头胎，千呼万唤才生下来，怎么忍心抛弃呢？
钱宽的父亲钱宙听闻此事，拎着镐头就要揍他：“你小子吃错药了，想让钱家绝后不成？
钱宽吓得只身跑进雨中，被雨水一淋 钱宽头脑霎时清醒过来，他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中了邪。
钱宽的鲁莽行为差点酿成一个事故，幸亏母亲及时阻拦，否则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
为了纪念，钱宽为第一个儿子取名婆留，那口井亦被称作婆留井。
婆留井现在还在，喜欢去杭州旅游的朋友可以前往临安县一探究竟。
钱婆留懂事后，向钱宽吐槽说名字太土，遭人嘲笑。
钱宽想想也是，老大取名钱婆留，以后老二、老三名字怎么取？
钱宽想了一天一夜，为钱婆留取大名钱镠，字具美，婆留就成了小名。
后来钱宽解释说：“这名字有寓意，金不离钱、钱不离金，钱里有金，钱后有金。
钱镠从小就不是一个乖孩子，虽然异常聪明，但也异常顽劣，类似下河摸鱼，上树掏鸟，摸人鸡鸭，偷人瓜果的事没少干，时常有邻居来家里告状。
钱镠从小就是孩子王，颇具领袖气质，后面经常有一群小跟班陪他惹是生非、打架斗殴。
年纪稍长，读过几年私塾就不读了，改行研究起兵书、天文地理、谶纬（预测、占卜），钱镠自幼习武，擅长射箭、舞槊，到了成年，更是生得身长力大，腰阔膀开，顶冠束发，一表人材，性格首爽，豪气干云。
钱镠有两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一个叫钟明，一个钟亮，对，就是临安县录事钟起的儿子。
现在的钟起己经升任临安县主薄了。
十八年前那场求雨风波后，钟起确实坐了一段时间冷板凳，好在没有被裁掉，钟起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张县令本不想责罚钟起，毕竟初心是好的，再说年轻人哪有工作不出错的，张县令也是读书人出身，看问题能看到本质。
不过这个世道，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有些人眼热钟起的位置，不断在张县令耳边鼓噪：“钟起不务正业，与道教走的太近，有损官府声誉，求雨失败，折损大人信誉。
为了安抚众人，张县令只得安排钟起去了清净部门做个闲职，等风头过去再说，俸禄不变。
这些人眨吧眨吧眼、吧唧吧唧嘴，好像品出点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品出来。
其实钟起早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以应对来自职场的这次危机，这是一个聪明的做法，先做足心里预期，避免风险来临时手足无措、情绪崩溃。
钟起心态确实好，他在朋友圈晒心情：“俸禄没少，吃好吃饱，有车有房，工作不忙。
钟起是这样说的，表面上也是这样做的，但暗里他在憋着一个大招，他想剑走偏锋。
张县令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是张县令掌上明珠，二八佳人，还待字闺中，曾经，钟起与张姑娘有过一面之缘，这张姑娘长得眉目如画，温婉清雅，让钟起一见倾慕，再见倾心，三见倾倒，绝对是钟起喜欢的那款，之前他没胆量也没信心，也许这次是被逼急了，人都是被逼的，钟起决定尝试走爱情路线，哪怕碰壁，也算无悔。
张姑娘喜欢郊游，钟起买通张姑娘身边的侍女，探知张姑娘的生活规律和郊游路线，每次都选择在恰当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与张姑娘偶遇，偶遇的次数多了，就变成了缘分，一来二去，二人感情渐深，张县令也默认了钟起，在一个琴声悠悠、心香鸟鸟的时节，二十一岁的钟起迎娶了张姑娘，成功抱得美人归，成了张县令的乘龙快婿，得偿所愿。
后来钟起官复原职，涛声依旧了。
后来的后来，钟起升任临安县主薄。
人在职场，不能无谋，职场上的招数很多，这也许是最不伤人的阳谋，光明正大，明媒正娶，加薪升职，妥妥的爱情事业双丰收。
在唐朝，入仕一般有两条途径，一是参加科举考试，二是有贵人举荐，贵人举荐可以举亲不避嫌，举贤不避亲，前提是被举荐者要有真才实学，否则监察御史会找上门来。
钟起与张氏夫妻恩爱，张氏给钟起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钟明，一个叫钟亮。
等到读书的年纪，钟明、钟亮被送进了学堂，和钱镠不同，他们的未来是要参加科举读取功名的。
但钟明、钟亮还是愿意和钱镠在一起玩耍，不为别的，就是单纯喜欢，这也许是钱镠人格魅力吧，又酷、又帅还有点坏，这该死的魅力！
历史上大凡成功的人，都或多或少具有这种特质：或豪爽、或聪明、或担当、或果敢、或自信、或大度、或有领导力、或有亲和力、或有控制力、或有洞察力、或有感召力。
钟明、钟亮觉得钱镠具备这样的特质。
钟起知道后多次斥责钟明、钟亮：“那钱镠就是个无赖，只会武术、不学无术，你们俩跟他在一起，是自毁前程。
钟氏兄弟明里和钱鏐保持着距离，暗里还是经常来往，时不时的接济钱鏐。
钱镠家里条件不好，父母陆续又生了西个弟弟，吃饭的嘴多了，家里那点薄田产的粮食哪里够吃呢？
成年的钱镠不想浑浑噩噩这样下去，又不想子承父业，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自己一没文凭、二没学历、三没技术，只有一身蛮力，哪个老板会用？
看来只能出去打工了，钱镠想去大城市杭州，那里也许有机会吧，钱镠长这么大从来没去过杭州，尽管离得这么近。
钱镠从小有一个梦想：成为杭州人，在那里有房、有家、有工作，一辈子就知足了。
年轻人谁没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有梦想才会有动力，有动力就会努力，努力了就可能有结果，钱镠很努力，后来钱镠成功了，万里挑一，不是一般人就能成功的，成功的都不是一般人，钱镠成功了，所以钱镠不是一般人。
当然这是后话。
回到现在，钱镠还在为工作的事发愁。
有一次，钱镠和钟明、钟亮说起自己的苦恼，钟明给钱镠一个建议： “家父经常说现在的官盐价格太贵了，一般老百姓吃不起官盐，都在偷偷的买私盐，现在买卖私盐的人很多，官府没有那么多人手去管，钱大哥，你不如去做买卖私盐生意吧。
唐朝初年，天下升平，社会清明，国库充盈，朝廷对盐业实行无税或低税政策，还允许官盐、私盐同时经营，盐价低廉，盐价稳定。
安史之乱爆发后，国家财政紧张，朝廷将私盐收归国有，开启了盐铁专卖制度，严厉打击私盐买卖。
到了唐末，军阀割据，横征暴敛，官盐价格奇高，官盐与私盐价格差距巨大，有多大呢，据史料记载，有的地方高达1000：1，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铤而走险做起了贩卖私盐的生意。
有人总结了唐末最时髦的三件事：科举、贩盐、造反。
有的人先科举，不成、再贩盐，不成，再造反，最后把大唐搞得房倒屋塌，把房东撵的东奔西逃、颠沛流离，这个人就是黄巢，黄巢当年可是牛人、猛人、狠人，即便是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偶尔也会被顶上热搜。
钱镠也不是没想过，但他有顾虑：违法、辛苦，危险，还有就是影响名声。
看钱鏐有些犹豫，钟明又建议说：“钱大哥，你有武术功底，要不去杭州镖局去做镖师，或者给大户人家看家护院也可以。
钱鏐说：“容我考虑考虑，也要和父母商量再做决定。
过了两天，钱鏐找到钟明、钟亮，告诉他们自己决定去贩卖私盐，他的理由是：这个行当属于捞偏门赚快钱，虽然危险但利润丰厚，做得好的话，做几年就洗手上岸，况且买卖私盐走南闯北的，见的多、识的广，未必不是好事。
听钱鏐这么一说，钟明、钟亮好似也动了心思，钱鏐急忙踩刹车：“你们俩打住，我是迫不得己而为之，你们不同，有读书的条件，当然要好好读书，将来要参加科举考试，钟家要靠你们俩光耀门楣的。
钟明的眼圈有点发红：“钱大哥，江湖险恶，你多保重，哦对了，我有个同学的远房亲戚也是做这行的，要不介绍你认识，你新入行，总要有熟人带一带才是。
“当然可以啊，哪里人？
我怎么去找他？
钱鏐两眼放光。
“听说是嘉兴人，其他情况不清楚，明天告诉你吧。
第二天，钟明带来了此人最新信息：姓名曹圭，住嘉兴秀州，祖上三代贩卖私盐，读过书，参加过科举考试，不第,后贩盐。
钱鏐决定先去嘉兴投奔曹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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