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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那一整夜的雨没能侵扰我的梦。
这一觉就是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就是德吉那一双愤恨的眼睛盯着我。
「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别让我逮到你不怀好意,不然我让阿翁把你赶出去。」
她口中的阿翁就是族长。
她两手叉腰,牛气哄哄的威胁我。
我来了兴致,问,「你觉得我有什么不怀好意?」
「你一整晚都在叫喇嘛佛的名字,不是看上他那是什么?」
她一脸笃定,孩童的天真还未尽散,所有情绪一览无余。
「你喜欢他?」我反问。
「要你管!!」
她红了脸,恼羞成怒的一跺脚跑了。
我也没计较,收拾好去外面转了一圈儿,却没能找到阿择歌木,显然是避着我。
半夜,我辗转反侧依旧睡不着,干脆披着和我身形一样的德吉外套出门透透气。
部落很广,我一直往前走,却不见一个人心,显得寂寥。
这里白昼温差较大,到了晚上就是几度,一股冷风窜进我袖口,冷得我直打哆嗦想回去,却看到最高地方有火光在亮,还有持续而来的几十只秃鹫盘旋在空。
「回去睡觉。」系统突然出声。
我压根儿没听,跟着飞过去的秃鹫而去。
到了地方,我站在巨石之后怔愣在原地,眼睛全是骇然和惊恐。
不远处,几个部落位高权重的长老围坐在高台之下。
高台上是被截肢成块儿的人,大部分皆是女人。
秃鹫成群的叼起尸块吃下,残余的肉碎从空中掉落,血腥,杀戮。
直到一只手掌遮盖住我双眸,「看到什么了?」
我脊背发凉,有些呆滞,面色惨白。
听到他的话,本能的颤声道,「肉,人肉,她们死了。」
他一把拽我离开,到了别处,他将我抵在树干上,掐着我脖子警告。
「林羌,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过了今晚,你最好全部烂在肚子里。」
我挣扎着从他手里逃开,跌坐在地上,
那吃人肉的一幕幕不断浮现,我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克制不住吐了出来。久久才缓过神来。
「林羌,我现在在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选择离开这里,我可以帮你下山。」
难怪从一开始就劝诫我下山离开,这里信仰神佛,却不是圣洁之地,是炼狱的屠宰场。
可想到我也只剩下几十天的寿命,我心里那残留的惧意又赫然消失。
我四肢无力的瘫倒,仰头躺在草地里。
我自嘲的笑了,「怕是怕,可我也走不了啊。」
「你以为你看到的是什么,那是被卖到这里来的外族女人,外来入侵的人是污秽有罪的,为了延绵子嗣,为了不断部落后代,和文明。」
「那些女人是繁衍的工具,直到她们生下孩子,再将其在祭司上焚尸,以此来祷念他们自以为的功德。」
他站在我旁边,对我留下来的意图显然不满,「要想活命,就离开。」
「阿择歌木,」我摆了摆手,随即看着他,「我来救人的,你信吗?」
「你有认识的人被卖到这里?」
「倒也不是。」
我没多说。
他拽起我回去,德吉睡眼朦胧的给我开门时吓了一跳。
阿择歌木问她,「你没告诉林羌今晚各家不能出门?」
「我忘了,原本我要给她说的,谁知道下午她——」话戛然而止,现在有些欲言又止。
我却知道,她是白日里被我戳穿爱慕阿择歌木有点羞于唇齿。
当晚,不管我再问系统为什么那时阻止我去,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里怎么危险,它依旧装死没反应。
我是打着知青下乡的名义,所以白日里我还是要干活放牧的。
阿泽歌木身为喇嘛佛,经常在部落最高的那座神庙礼佛,神庙周围有人密不透风的看守,只有部落的长老才能靠近,我极少见到他。
就在我琢磨怎么拉进关系引导他心存善念黑化值下降,傍晚我正在找牛群为什么少了一头时,密林里传来声响。
是阿泽歌木,他竟然在生吃一头耗牛。
他身体扭曲,脸上青筋浮动,像是有什么要从他的血管破出。
我无意踩到枯叶发出声响,他闻声往来。
我被他双眼的赤红,有血流出,给吓得没敢动。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进,我想逃,却被他沾满血腥的手抚上我的脸。
「林小姐,你不是要救我吗,」他扭曲着脸,喉咙发出森寒的笑,「现在还觉得我有救吗?」
我一言不发,因为此刻躲了我好几天的系统在我脑海说他正是身体里的尸毒发作,精神状态根本不能算人,让我快跑保命。
见我迟迟不回,他嗤笑,语气尖锐,「怕了?」
沉默良久,我往后退的脚步在他脸上的讥笑时顿时止住。
我上前,他愕然。
我抬手戳在他可怖的脸上,反问道,「那你怕自己吗?」
他瞳孔猛然一缩,像是一种无言的苦难回想起来,他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四肢痉挛。
他痛苦的蜷缩在地,痛苦的呻吟。
虽然人性驱使我想逃离,可是我和他根本就是绑在一块儿,他入地狱,我也活不了。
我心一横,在他发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我蹲下身想将他扶起来。
心里防备早就卸下,他轻而易举的睁开那双空洞的眸子,翻身将我压在地上。
他的目光犹如刀刃悬在我头顶,九幽之地爬出的恶鬼不相上下。
他瞳仁全黑,恐怖之极。
他带血的拇指划过我唇,眼底的兴奋骤然加剧。
他语气幽深,如吐着信子的毒蛇密密麻麻缠绕在我心头,「你以为你什么身份,你以为你是天神来判我罪吗?」
我脸色发青,呼吸不上,根本没听进去挣扎着拍他掐着我的脖子的手。
他手下用劲更重,眼睛流出血,双眸赤红,如同在临界点发狂的野兽。
「林羌,你不是说要嫁我为妻吗,」他话里阴鸷,「那你去死好不好?」
「我们一起地狱。」
如果可以,我是真想一个大耳刮而去让他清醒清醒。
危急关头,系统才出现将他电击昏厥。
我拖着他回去,找来德吉。
她看到阿择歌木脸有些愤愤不平。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稳定下来后,脸上的血痕和有脸红肿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在我的旁敲侧击下得知,原来阿择歌木的亲生母亲年轻时出逃到山下,独自一人回来时就大着肚子,精神不太正常。
后来生了阿择歌木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外出,谁也不见,每次阿择歌木给她送食物,出来时身上总会带伤。
而今天是他每月固定给他母亲送食物和衣物的日子,脸上的伤不言而喻从何而来。
在系统提醒我活命完成任务的时间只剩下三十四天,阿择歌木的黑化值牢固的站稳在百分之九十六的情况下。
我跑去后山给还没醒的阿择歌木逮了两只无所事事晃荡的野山鸡给他补补。
等下午我弄好,阿择歌木已经醒来坐在门外石阶上。
经幡吹动,他回头目光就锁定在我身上。
我完全没提那天他发病,笑脸盈盈的将面前飘着肉香的盘子推到他面前。
我,「一只烤鸡,一只炖汤。」
他没动,反而凑上前,眼球瞬间全黑,眼白泛出红丝,出其不意的给我一愣。
他撕开自己的伪装,语气凶狠,「林羌,我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我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回他,「所以呢?」
空气凝固,山风抚过。
我伸出双手捧着他脸,左看看,右看看,十分真诚的说,「你真很好看,比我见过的都好看,除了这一点,我没觉得你不同。」
他惊愕的视线慢慢收回,恢复了往日清冷,只是无措的眼神暴露了他的情绪。
大概是想掩盖刚才的话题,他视线停留在我肚子凸起的部分,「你怀里是什么?」
「你说这个呀。」
我小心翼翼的解开衣带,怀里被裹在棉布的小羊崽子正在昏昏欲睡,就这样显露出来。
「本来我是先看到它,羊水还在身上,显然是刚出生被丢弃的,就两只手这么小。」
「原先我想放着让德吉照顾,结果这小家伙走路不稳,一瘸一拐的跟着我,把我当它妈,根本赶不走,索性我就揣上了。」
阿择歌木抬手揉了揉小羊羔头顶的炸毛,「你救了它。」
这话突如其来,又带着肯定,让我心里涌入一丝暖意。
我摸着羊羔崽子,不自觉的笑了,「是啊,我救下了它。」
雪山高海拔,将他的话由远及近的传来,他问我,「林羌,你究竟为什么到这儿来?」
他眼睛不肯放过我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想从我的表情里窥探到一丝不同。
我大大方方的扬起笑,抱着怀里的小羊羔,享受着此刻吹来的山风。
「我随父姓林,单名羌,」
「羌于古代族群是在西北。」
我侧眸,笑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为你而来。」
「所以我早来,晚来,都是要来的。」
「或许有一天,我的尸骨将葬在这里,被秃鹫撕咬,喂饱它们,然后我的血侵入这片异乡,我得唤她一声母亲。」
「又或者,」止了止,我话锋一转,抬手指着曜日,一路向南。
「听说南方的苏州很好看,要是我救下你,我因此活下来,那我就南下,去看看古桥为什么存在,去吃一碗素面,做一个自由人。」
阿择歌木眼睫轻颤,却未言一句。
可我却讶然的看向他。
因为系统此刻正和我报喜,「他的黑化值持续下降,已经稳定在百分之六十。」
回过神,我欢喜的将小羊羔放进阿择歌木怀里。
对上他诧异且干净的双眼,我说,「快暖暖,这小家伙身体热着呢,你身体才好,别着凉了。」
系统有说,「现在百分之五十七。」
!!关心一下就这么管用?
我赶忙站起身,亲自端起鸡汤作势就要喂他。
「乖,张嘴,小心烫哦……」
「……」
然后我就看到阿择歌木抱着小羊羔跌跌撞撞的跑进屋对我紧闭大门,那几天见我跟瘟神一样。
好吧,纯情男不经逗咯。
「你放手。」
「不要,你让我进去。」
前一句是要关门的阿择歌木,后一句是我死皮赖脸抵在门上不让他关。
他身体没完全好,我不放心又发病,让我辛辛苦苦将近一月降低的黑化值又反弹回升。
为此,我三更半夜抱着棉被来照顾,谁知道他就是不放我进去。
我语气不甘,「你让我住你这里怎么了,你会少块皮吗?」
他眉心微蹙,「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我「哦」了一声,随即收回抵在门上的脚,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
「反正你今晚不收留我,我就冻死在外面好咯,死就死咯,大不了我就去当小鬼——」
然后当晚我喜提地铺。
我,「你没告诉我你家只有一张床。」
他,「你可以现在走。」
「我觉得地铺挺好,晚安。」
「……」
就这样我成功打入内部,除了德吉每次看我笑容扭曲,想要一口给我吃了。
阿择歌木的生活很简单,去神庙让人供奉跪拜,到了时间就回来写经文,看佛书,打坐。
我经常无聊的撑着下巴看他,一口一个「阿择,阿择」的叫。
有次他实在听不下去,耳根子泛红,轻声道,「你别叫了。」
我理直气壮,「我叫我的,管你什么事儿。」
他无言以对。
可他不知道的是,因为系统说我每每叫他一声小名,他的黑化值蹭蹭的掉,虽然进度缓慢,我也是乐此不疲的叫。
但人不能总顺利,得起起伏伏。
比如在我苟命的日子还有二十四天时,系统暴躁的叫我赶去祭台。
「黑化值都快冲回到百分之九十九,一路飙升啊!」
这一切都是阿择歌木的母亲促成。
当年她肚子里怀的是双胞胎,而阿择歌木就是早一步出生的哥哥。
高山部落对于双生子是恐惧的,他们世代认为双生子是一场噩耗,是上天降灾的劫难,所以不许杀掉其中一个来献祭。
他的母亲常年闭门不出,实际是为了掩护自己的小儿子,现在这个真相被发现。
阿择歌木身为喇嘛佛,自然可以得到原谅,但他的弟弟必须上天祭坛献祭神佛,以此免除部落厄运。
可是阿择歌木的母亲却求他代替小儿子上祭台,承受一死。
等我赶到时,天祭台上,阿择歌木裸露上身跪在高台之上,背上全是鞭打伤痕,皮开肉绽,能见血骨。
阿择歌木被救回一条命醒来时,外面已经天黑。
关于他的弟弟早在白日被我拆穿伪装他,就被祭司康纳当场给将其毙命,献祭神佛。
他趴在床上,我轻手轻脚的给他上药。
我没擦拭他的背后满片的伤口一下,他脸色就白一分,额头细细密密的汗。
他半夜烧得迷糊,在我给他换帕子放额头降温时,他缓缓睁眼。
他嗓音低哑,「你为什么看出是我在祭台?」
我坐在他床沿边说,「说出来你可能不行,咱们呐命绑一块儿了,你要是出了事,我也活不了。」
想到他这些日子以来要不就是病发像个疯子,要不就是受伤到吊着一口气。
我蹲在他面前,四目相对。
我郑重其事道,「所以你得命长,我才能有望南下。」
他眼神沉了沉,开口道,「林羌,你先前说,你救我,你活。」
「我死,你亡。」
他垂眸低声喃喃又复念,像是要掰开揉碎了,将这几层关系粘合的不可分割。
他一双墨黑的眸子就这样平静的望向我。
「那就试试吧,你救我,试试我能不能不做佛,和你一样,做个自由人。」
我给他上药的手僵在半空,迟迟没有动作。
系统提示音响起,「他目前黑化值稳定在百分之四十。」
在打听到他的母亲是被关在神庙的密室时,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
神庙地底下隐藏着阿泽歌木变成僵尸王的原因,系统不告诉我的秘密都在那里,而要想让阿泽歌木黑化值归零的方法,或许神庙地下就有答案。
这样的想法一旦有了,就不可抑制的生长。
我偷走阿泽歌木的钥匙,趁着神庙外的守卫换夜班,我溜了进去。
我找到神庙地下的路口,我顺着台阶一路往下,拐了无数个角,却在踏入到一片空旷凉薄的房间时,我指尖死死扣住掌心不让自己吐出来。
我面前的全是一个个陶罐装满的小孩儿,都是新生儿,他们只有一个头露在外面。
他们在沉睡,空气里全是腐臭。
我强忍住心头恐惧,终于在一间房内找到阿择歌木的母亲。
她被绑在石柱上,见我来,蓬头垢面的朝我呸了一口,然后发疯似的狂笑。
我毫不在意的睨着她,说出心中疑惑。
「我不理解,为什么同样是儿子,你却要把他放在有光的地方,而你要守着小儿子让他不能见光,只能躲在阴暗里。」
像是被我戳中神经,一击毙命,她挣扎着朝我嘶吼,「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被拐到这里来的女人生的孩子都成了什么吗?」
「他们都被研究成和阿择歌木一样的怪物!」
终于抓住我要知道的,我引导性的开口,「他可是喇嘛佛,你胡说什么。」
「什么佛,」她脸上的五官扭曲在一块儿,「不过是被我研究的畜生!」
「你知道源头从哪儿来的吗?」
「二十多年前,我们在山里挖出一口棺材,发现了尸毒,为了长生,为了成为不老不死的仙人,我去山下和人有了孩子,在得知我是双胎,我就选定了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拿去做实验。」
「他的确活下来,是众多实验里最成功的。」
越说下去,她眼里的恐惧加深一分。
「可这些年,我渐渐觉得他就是怪物!他是个畜生!他不是我儿子!他不是!」
我双手攥紧,胸口发闷。
原来外面那些陶罐的孩子都是他们培养的实验,用新生儿在僵尸毒液下浸泡。
想到阿泽歌木病毒发作时的人不人鬼不鬼,我心里绞刑一样的痛,喘不上气。
难怪他不仅懂佛经,还懂医术,他除了自己救自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对自己弃之如敝履。
我突然很想见到阿择歌木,我如同漂浮在死海上绝望的人,想找到浮板让我靠岸。
尸毒得以长生,他被这些人推上高台,被这些麻木贪婪的人俯首跪拜,他该有多窒息。
临走时,我杀了她,身为同性,她之后的结果无非是成为培育孩童的容器,生不如死。
就当了断她和阿择歌木的母子情分了。
只是我还没能走出地下,就被四个长老带人堵住我的去路。
带头的男人是康纳,高山部落的祭司。
「我死了,你们也不好和送我来的人交代。」
我用刀抵在喉咙,强装镇定,「我是知青下乡,到时候回城找不到我这个人,他们铁定会因为给我家人交代进入这里,你们的秘密难保不被发现!」
我态度生硬,条理有序,
康纳沉思片刻。
我知道现在是手无寸铁,好歹是保下了命,我顺从的让他们捆住双手将我关了起来。
半夜我被门缝上传来的亮光惊醒,外面来人是阿择歌木。
隔着木板门,我们背对而坐。
我唤他,「阿择。」
他回应,「我在。」
「我杀了她,你恨我吗?」我如实道。
门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就算活下来,她也会被长老那群人当成培育孩子的工具。」
这一刻我明白,他在替弟弟上祭坛要死的时候,对于那位抛弃他的母亲再也没了希望。
我这个三番两次救他的人,却成了他的羁绊。
其实我想问他这么多年过得还好吗,可半天开不了口。
我第一次对他生出怜悯,怜他,惜他。
那夜他在门外守了我一整夜,第二日,他的弟弟被献祭神佛,死在秃鹫腹中。
他照日来给我送吃的,有时我说菜难吃,下次送来的是他自己做的。
有时我觉得地上硬得很,睡得不舒服,隔天就有人送来蓬松暖和的棉被。
有时我实在睡不着,我背抵在门上让他给我讲个故事。
他耐心性子给我讲了一个孩子吃人的故事。
我脚趾都发凉,连忙打断,「你这恐怖故事跟谁学的?」
他说,「我亲眼见过。」
「……」
我以为要被关在这里有段日子,阿择歌木就趁着一个黑夜带我离开。
是他利用每五十年的祭神的日子,故意算到德吉作为山神的新娘登上天祭坛出嫁吊死,让老族长到底是舍不得自己唯一疼爱的孙女,选择妥协。
老族长答应阿择歌木掩护我,秘密送我下山,同样,也要以德吉假死房中带离她找到在市区的亲生父亲身边。
下山时,会想到老族长朝我长叹一口气,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林小姐,阿择歌木为了你把我逼到这份上儿,我都不知道该弄死他丫的,还是看得不够开。」
看着给我系好披风带帽,一路护着我走山路的阿择歌木,似乎这一刻,有什么破土而出。
德吉的母亲当年爱上了外族人,有了孩子,在生下德吉后被族人惩戒打死,这是老族长一直的心结。
我们根据他所提供的信息,我们从无人的平原走向县城,又搭了顺风车去了市区。
在去找德吉父亲前,我们三人去了商场买衣服,脱下了高山部落的服饰。
我给阿择歌木也买了一身白衫西裤,看起来很老练,却很适合他。
他的寸头在这一刻将他五官显得硬朗。
我笑他,他神情有些慌乱,「不好看吗?」
我摇了摇头,两手一背,上前站定。
「是我们阿择太好看了,好看的不得了。」
阿择歌木去打听德吉父亲的家时,我和德吉蹲在马路边,一人一根冰棍儿啃着。
我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腿,德吉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我咬碎嘴里的冰开口问,「你到底要放什么响屁惊艳我?」
德吉白眼翻了又翻,最后来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喜欢他?」
我呼出嘴里吃完冰棍的雾气,雾弥散在空气里,跟随这个时代往前走。
我笑了,突然来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我救他,也是杀他。」
但我还有一句没说:现在,我只想救他。
德吉唾弃我,「咦,你真是个变态。」
「不过你俩真是绝配。」她竖起大拇指,戏谑十足,像是听过我的话。
我斜睨她一样,「怎么说?」
「你们说话的方式有些相同。」
「喇嘛之前说什么‘我杀她,也是救她’,整个人奇奇怪怪,前言不搭后语,反正跟你刚才说的话一样。」
「什么时候?」
「就你刚来部落那会儿。」
我怔愣在原地,抬眼就看到啊择歌木一身白衬衫走向我。
我突然忘了第一次相见的情形,但此刻我唯一能确定的是。
第一次相遇,我们都有一样的目的:我欲拉他下神坛成废物,他欲拽我上祭坛成神明。
我在以救的名义杀他,他在以杀的名义救我。
而现在,我们都只为救对方。
所以那日在我大方袒露自己目的时,他才会说,「林羌,那就试试吧。」
「试试我能不能不做佛,跟你一样,做人。」
所以他瓦碎原有的方式,孑然一身的奔向我,不计后果的顺从我,就是想走我要他走的路,哪怕死,也是甘愿的。
这样一个男人,在这个时代却在为我而来。
顷刻,我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在沸腾,滚烫,要把我灼烧。
以至于在旅馆的后半夜,我敲开他的房门,我直接窜到他的床上。
黑夜放大了一切情绪,勾出最隐秘的东西。
在他僵硬着身体不敢动时,我慢慢伸出右手摸索到他掌心,慢慢分开五指,他反手就是紧扣。
耳边传来他长舒一口气,我会心一笑。
他说,「林羌,给我取个汉人名字吧。」
我侧眸看他,月光洒在他脸上柔化了所有平静,眼底缱绻无数温柔。
「林生,」我说,「生,是希望的生。」
还有,向我而生。
他说,「好,就叫林生。」
由于我的细胞过于活跃,然后事情就朝着不可收场的地步发生。
我,「林生。」
他,「我在。」
「林,生。」我莞尔。
「嗯,我在。」
房间不大,我们两人一问一答,一个幼稚,一个真诚。
最后我们相视而笑,紧握的手始终没松动一毫。
这时的阿择歌木黑化值是百分之二十。
我还有十四天活命。
在成功把德吉送到她亲生父亲身边的场景,是一个丧妻终日沉迷醉酒的中年男人的手足无措和欣喜,是一个女孩儿收敛脾性一改往日的乖巧。
两人最终破涕为笑。
我和阿择歌木并肩而站,或许是因为心里因为德吉收获亲人而开心,又或者想起抛弃自己的母亲,回去的路上我在路边买了两瓶啤酒和烟。
我和他坐在路边石阶上一人一瓶,彼时月色越来越亮。
我抽出一根烟刚要点燃,身旁的阿择歌木夺了我手里的打火机。
他沉默不语的看着我,「别抽,不好。」
他说话结结巴巴,我心感不妙,抬手捏了捏他脸颊试探,「我是谁啊。」
他眯着眼看我,嘴里的词一个一个蹦,「坏,女,人。」
是醉鬼了。
我起了逗弄的心思,拉近距离,鼻尖相抵,声音带着诱哄,「叫姐姐,姐姐给你买糖吃。」
「不行,」他挺直背不苟言笑,「我,大你,三岁。」
说完,他站起身往前走,还摇摇晃晃的,我赶忙跑去扶住。
「这又怎么了?」
他拍了拍我肩膀,「我要,带你,回家。」
得,醉了也不忘下山的目的。
我轻笑,「我没家了。」
他像是卡壳,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我作势牵住他的手,他顺从的跟在我身后,像什么呢?
没错,像个忠诚的大狗狗。
一路上我趁机洗脑,我说,「你要做个好人。」
他说,「好。」
我说,「要日行一善。」
他说,「好。」
「别杀人。」
「好。」
那天晚上的长街没有太多人,我和他就占据了一头一尾,似乎形成了小小世界。
可是偷来的时间总归是要还的。
我在市区出现的事情被找了我几十天的高家知道,高家那个儿子高梁栋围堵旅馆将我带走时,阿择歌木正外出给我买早饭。
我被带回高家,高梁栋瘸着一条腿将我揣在地上。
他故意给我换上婚纱,就是想折辱我,好抵消我嫌恶他残疾逃婚的事实。
「林羌,婊子,你不是很能耐吗?」
「你怎么不跑啊,继续跑啊!」
「你不想嫁给老子,老子偏要你认清你这辈子都得给我当奴隶!!」
他一掌一掌打在我的脸上,我吐出一口淤血在他脸上,笑得肆意。
「你就是个瘸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高少爷是个不能人道的畜生吗?你行你来啊。」
我顶着狼狈的脸得意的望向他。
高梁栋眼里充血,双手扯住我的头发就往墙上撞。
我疼的近乎以为自己就快死了,门被人踹开,是阿择歌木。
我得救了。
阿择歌木黑着脸,紧绷着手背撩开我额前杂乱的头发,声音沉沉,「疼吗?」
我被抵在墙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就是饿了,你给我买的早饭呢?」
回答我的是被踹翻在地痛叫的高梁栋,「奸夫淫妇!」
随后我乖乖闭眼,耳边全是他被阿择歌木揍出的惨叫。
临走时,高梁栋被绑在石柱上,一脸猪头的歇斯底里高声叫喊。
「喂,你知道她是个烂货吗?!」
「她贱,在矿上还和别的野男人搞上,你觉得她干净吗?!」
我敛眸,阿择歌木用匕首剜在他大腿上,面容阴狠,「她名字,是你能叫的?」
「你算个什么东西,」他语气森冷,让人发寒。
直到高梁栋被折磨的彻底昏死过去,为了避免高家人追来,我和阿择歌木一路逃离市区到了郊外,最后休息在一座落魄到废弃的山神庙外。
我们气喘吁吁地躺在草地上,唯一牵着彼此的手没有放开,也没有说话。
此刻,世界安静的就在我们脚下。
我们背离过往,出逃到灵魂。
黄昏,落日,一切都刚刚好的浪漫。
「一个穿婚纱,一个穿白衫,」我看了看他,又低头笑着拍了拍身上白婚纱的泥土,「我们这算不算结婚。」
对于一个从小长在与世隔绝的不管,还未搞懂山下世界的阿择歌木眉头揪在一块,他问我,「什么是结婚?」
「结婚就是,」我坐起身,拉长语调,语气认真,「就是成年礼的意思,就好比你们部落的及笄礼。」
「你没及笄过?」
「我们山下的社会是到了我这个年纪才会及笄,不管我刚过生日不久,还没呢?」
我落寞的长叹,他陷入沉思,随后他拉起我的手到山神石像前。
「就按你们山下的规矩来,你说怎么做,我帮你。」
那天日子很好,我大难不死,他护我平安。
我们对着山神,对着天地,对着彼此就是三拜。
我承认,我私心是想做这件事,因为我早就对他动心。
大概他也如此,可我们都未曾戳破那层窗户纸。
我看着阿择歌木抬头望向远方,他似乎在渴望。
我随心而动,双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朝着看不尽的长空喊道。
「林生。」
我也不在乎身边浓烈的视线,我竭力放声,「下辈子,别做佛了,回人间吧!」
我的声音在高山激荡,回音持续到乍起林总飞鸟。
我也听到身边的人说,「好。」
晚上的篝火并未让我睡一个好觉,因为一直没出声的系统再次响起机械声音。
「他的黑化值归零,林羌,就现在,杀了他!」
我猛然睁眼。
我不遵循系统的话,我就不能复活,将永生被抹杀。
系统想控制我杀阿择歌木,我脸色一沉,用尽全力阻止持刀的右手。
系统气急,语气冰冷,「林羌,你可要想好了,你不杀他,你就得死!」
我砸吧砸吧嘴,「有时候承担这个世界的责任,还真挺累人的。」
「不过,我又不是救世主,人类灭绝,世界末日,关我屁事。」
「他,我的人。」
「你要我杀我的人,我偏不如你所愿!」
不给它再控制我身体的机会,我凭着意识将刀直接对着自己手腕割开,挑断手筋,匕首掉落。
我闷哼一声无力的靠在背后石头上。
阿泽歌木从外面接水进来,见我血色尽五,满手鲜血触目惊心。
他眼神晦暗,慈悲没了,只有被浓墨搅弄浑浊的眸子,「你真是疯了。」
我大大咧咧的笑道,「死不了。」
我看着他发颤的手给我包扎手腕,我知道,他在害怕,怕我死了,我怕就此没命。
我在心里问系统,抓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紧张的在心里默问。
「是不是只要他没了尸毒,成为一个正常人我也算完成任务?」
脑海里没有回声。
在阿择歌木带我冒险去周边小县城去街边小药房缝针,没打麻药,他伸出手臂,「咬吧。」
我刚想说拿开,却被上年纪的老中医的缝针给疼的刺骨,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沉默已久的系统终于说出口,「据我查到的资料,尸毒的疫苗仅有一支,就在神庙。」
他顿了顿,语气警告,「现在杀他,你成功复活成为正常人。」
「要是你选择拿到疫苗消除他身上尸毒这最冒险的一条路,你活命完成任务的时间还有最后二十四小时,简直就是跟死神抢时间。」
「林羌,你知道你这样做不仅仅毁了自己,还会毁了这个世界!」
见我倔成牛,它气急败坏道,「你简直有罪!」
我嗤笑,「我的罪过可大了,你要问的是什么罪?」
它声音冷然。
「你来到这里,本可以顺势而下,却偏要救他。」
「阿择歌木的尸骨从出生就刻上了忠诚和愚昧,他继承的是这个部落文明,你的肆意妄为只会毁了这个世界!」
我笑得轻狂。
「那就当我疯了吧。」
在我包扎好手腕后,我打晕了阿择歌木,带他回了高山部落,主动被关在神庙地下。
祭司康纳清楚的知道阿择歌木带我和德吉逃离,对于一个不受控制的人,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让人带走了阿择歌木与我分开,我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晚上康纳带人靠近我要给我喂下尸毒时,系统启用电击将他瞬间身体瘫软麻木,我挟持他一路顺着幽深的长廊地道走,身后尽是追我的人。
中途我还踹了一脚康纳不安分的腿,让他只能瘸着腿。
在我威逼利诱不告诉尸毒疫苗就一拳崩一颗带血的牙下,我拖着咬牙切齿的康纳找到地下最隐蔽的大堂,那里就放着我要的东西。
可是等我走进,地上正是消失一晚的阿择歌木。
是康纳给阿择歌木喂下尸毒,加重剂量。
此刻的他如鬼魅在爬在地上挣扎,身上开始腐烂。
我想靠近,他害怕的蜷缩在枯草堆里,匍匐在地上捂着脸身体发抖,「林羌,别看我,别看我,快走,我求你别看我……」
他在乞求,曾经卑微的喇嘛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比死还让我难受。
我一刀废了康纳的双腿,在他痛苦呻吟在地,我的手一点点接近阿择歌木。
「林生,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他攥紧我的手,最后死死不放,「好。」
而外面追来的人此刻已经将大堂里的我们包围。
阿择歌木用十指长出的尖锐指甲抵在康纳脖颈,我趁机拿到高台上我要的尸毒解药。
我们利用康纳往神庙地面去,后面四个长老带人追上但警惕的不敢靠近。
康纳嚣张又疯狂,对着我讥讽,「你以为他能活着出去吗?」
「他不过是我养出来的畜生,没了他,我照样还可以养出下一个——」
我反手就想给他嘴堵上,不过他的话没说完,在出了神庙时他整个人被阿择歌木扼住喉咙动弹不得,最后眼球都快凸出来,死不瞑目。
我以为只要再往前逃,阿择歌木的命运就能改变,他却在半路停下。
我气息不稳饿回头看他,「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
「林羌,你听我说。」
他双手抓住我双臂让我冷静,那双眼紧紧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的模样深深刻在骨子里不让忘。
「林羌,你养的羊还在那儿,我回去给你带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去找羊,他却将我打晕放在马上送我下山。
他说,「你打晕我一回,我还你一回,以后就两清了。」
「你往前走,别回头。」
在我失去意识前,我头昏沉的只能看到阿择歌木整个天地逆转过来。
我想开口叫他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在系统的帮助下,我终于从晕眩感转醒。
我从马背下来,在耳鸣彻底消失后,低头入眼的就是手上刺眼的大片血迹,我怔愣在原地。
我眼神呆滞。
这不是我的,是阿择歌木的,他受伤了。
猛然间,我想起意识沉睡前他抱住我,俯身在我耳边道。
「林羌,我们这里有个传说。」
他放慢语调,很轻很轻,「如果我们没能再见,就代表彼此都还活着。」
倏地,泪在我眼眶打转,却怎么也流不下来。
他早就活不了了,他身为僵尸,活下来也是痛苦。
神庙地下还有无数的孩童正在走向他的命运,除了亲手和神庙赴死寻求解脱长达二十多年的噩梦,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想死,他想死在那个地方,和那群不是人的东西一起下地狱。
思及此,我反应过来,跌跌撞撞的往神庙跑去。
我要救他,我不能亲眼看着他去死。
我往前跑,一直跑,可是山路太长,我跑得太快,被石头绊倒好几次。
可当我快靠近神庙时,神庙爆炸了。
轰隆声,巨大的冲天火光震碎整个庞大的神庙,我被强烈的余波弹开。
系统再次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了任务,感谢这段时间的帮助,后会无期。」
这代表阿泽歌木黑化值归零,也死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我醒来时忘了好多事情。
救我的医生说我被当地的牧民发现倒在路边送来卫生院救治。
没过多久,门外有个小姑娘叫德吉,她红着眼找到病房抱住我,我觉得她好可怜,眼睛哭得跟兔子一样。
算了,就当哄小孩儿了。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哭不哭。」
谁知道她哭得更厉害了,眼泪鼻涕全在我身上。
德吉说我叫林羌。
我的记忆出现断层,却总是想起一个男人,可我不知道他是谁。
某天我和来查房的小护士说,「我好像在等一个人,只是他走了。」
「他还回来吗?」那个小护士问我。
「总归是要回来的。」
「那他去哪儿了?」
「他只是去找羊了。」我啃着我给她的馍馍一脸肯定。
「市区不准养羊。」
我犹豫一会儿,低头嘴里嘀咕,最后一掌拍在我大腿上,「可能去的地方远了,在山的那头。」
小护士将手放在头顶,向远处眺望,只能看见高楼,「山那头是城市,只有人。」
我慢条斯理吃馍馍的手一顿,低垂眸子,眼睫颤了颤,片刻怔愣,像是想起什么。
「哦,我忘了,」我从长椅上站起来,良久才仰头望向长空,扬起笑,喃喃道。
「他回人间了,他说……他不要做佛了。」
自此几天后,我的记忆断断续续恢复。
而德吉告诉我,阿择歌木的尸体找到了。
他在神庙的爆炸中死去,而他的尸体在废墟中一块残缺的墙找到。
神庙禁忌情爱,但残墙都是我的名字。
我的视线停在最下方我的名字,那是缺少最后一笔的「羌」。
我重重呼出一口气,却又在下一秒两行清泪流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我笑了又笑,低头又忍不住哭出声。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林生,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蹲下身,瘦弱的脊背猛烈抽搐,整个佛堂满是我的哀嚎和问题。
可这一次,没人再回我一句。
直到德吉抱住我,我崩溃的哭出声。
「我好想他啊。」
「我好想他啊。」
「……」
我好像再也找不到这样为我而来的人。
……
德吉的父亲是内部人员,费了点心思将我调回省城,随后我将自己原先的户口从家里迁了出来,在一家文化馆工作。
我依旧改变不了什么,我的日子周而复始。
我去了一个花店,那里的老板娘是离异带着孩子。
后来我想我应该离开这里往南边走,去苏州看看古镇,木桥,江南姑娘。
在这之前,我独自一人收拾简单几件衣服,像一个旅行的背包客去了一趟西北。
我站在雪山高台之上,对着万里长空抛出经幡,撒下隆达。
祝他此生不被神庇佑,不是部落喇嘛佛。
我站在风中驻足,神色平静,转身走了。
仅仅几步,身后有人叫我名字。
「林羌。」
我的身体僵住,不可思议的慢慢回头。
可入眼皆是长空蔚蓝,光耀万里。
有光束穿透云层洒向这绵延不断的烟火人间。
我眼里的泪光斑驳碎影,眉眼弯了弯。
我知道,他只是去人间了。
他会改名叫林生。
他不做佛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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