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霜

第3章 3

6.

徐遮月被送往藩地后，我感觉心里像是缺了一块东西，却始终说不上来。

直到两个月后，我房间的窗户被人用石头砸中。

我疑惑地披上外衣，点了灯烛，打开窗户往外看。

只见徐遮月正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他的双脚随意地晃荡着，手中还拿着一块石头，不断地抛起。

“好久不见啊，霜儿。徐遮月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大吃一惊，连忙跑到门外去。

我来到树底下，脸色难看地对他说道：“藩地封王无诏不得回京，否则视为谋反，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徐遮月回答得很是随意。

“那你还……我顿时急了。

徐遮月看着我，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他格外认真地说道：“霜儿，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听着他这番话，我简直心如刀绞。

“答应我，你明天就回去好不好，不要再擅自入京了。我用恳求的语气对他说道。

“不好。徐遮月的态度强硬极了。

接着他又笑了起来：“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了。

说完，徐遮月身形一闪，直接从围墙翻了出去，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等我追出去时，早就已经不见他的人影了。

我只好不停地寻找他，可我又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回京了，我就这样找了一整晚。

第二天，反叛军的战火攻陷了整个皇城。

与此同时，一支反叛军的队伍在徐遮月的封地缪州拔地而起，四面受敌的状态下，女帝这边很快落入了下风。

战争持续了近两个月。

皇城已经被徐遮月的兵力包围了，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竟然可以拿得出手这么多的兵力供他派遣，他竟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囤私兵多年。

就连皇城禁军首领也随之叛变，投向了徐遮月的阵营。

可见这些年来徐遮月在京城打下的根基有多大。

但我知道徐遮月其实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地方上的叛乱军，朝廷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已经平息了战乱，现在各路强悍的地方军兵力正在赶往京城支援的路上。

而徐遮月虽然围了皇城，但那也只是因为他们不敢强攻，只能先这样耗着。

可这里是皇宫，不是一座普通的小城池，耗不到弹尽粮绝的那一天，宫城内粮食充足，只怕是围城的士兵们要先撑不住。

四面八方赶来的援军至多一个月就可以抵达了。

眼下最严峻的问题是百姓。

由于战乱，京城的百姓们民不聊生，加上之前缪州也在打仗，大批的难民涌入京城想要寻求庇护，可京城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又哪还能顾及得到他人。

一时间，大批大批的人活活饿死。

这天夜里，女帝带我从密道偷偷出了皇城，我们两人都换上了粗布衣，混杂在四处逃难的人群中。

她带我去看了京城现在的景象。

每条巷子里都挤满了灾民，大家都饿得双眼凹陷，只剩个皮包骨了，角落里堆满了死人，尸体上都长满了蛆，散发着腐烂的恶臭味，耳边是幼小孩童哭着要寻找爹娘的哭喊声。

我强撑着看完，回到宫中时，我趴在墙角，吐了个天昏地暗。

“霜儿，我惜你有一腔家国情怀，所以才想带你看看如今的京城是个什么景象。女帝站在我身旁，对我说道。

我大口地呼吸着，脑海里涌现的全是我初来京城那日的繁华景象。

寒窗苦读数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国效力，可现在这个国家却变得满目疮痍。

“要我做什么……我哑声问道。

女帝缓缓蹲下身子，靠近我：“霜儿，我知道，只要你出马，徐遮月就会很快撤兵的。

我的心狠狠痛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我抬手抓着自己心口的位置，痛苦地喃喃自语。

女帝安慰似地抬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乖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在家国大义面前，你必须要做出取舍，这是你成长的必经之路。

“若是此事成了，朕封你为宰相。女帝继续说道：“若是你……不幸殉国，朕也会追封你为宰相，让后世永远铭记你。

我颤巍巍地抬眸看向女帝。

半晌，我问道：“徐遮月……会死吗？

“不会。女帝答得十分笃定：“只要他肯降，朕绝不会动他一根头发。

7.

新的一轮太阳逐渐从东方升起。

我换上了一身火红的衣裙，对镜梳妆。

我向来穿着朴素，这是我第一次穿这样艳丽的衣裙，我在镜子里左看右看，竟觉得里面的人丝毫不像我。

是啊，我早就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当初那个满怀信心的小女孩似乎吞噬在了时光的洪流之中。

辰时三刻，我手持长剑走上了城墙，站在最高处。

我看到了徐遮月，他正骑在马背上，他也看到了我。

“霜儿？徐遮月见到我时愣怔了一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一言不发地将手中长剑横在颈间。

“遮月，请你即刻撤兵，否则我会自刎在你面前。我哽咽着说道。

不知不觉，眼泪竟流了我满脸。

身旁的士兵怕徐遮月听不见，又用了内力大声地朝着徐遮月重复了一遍我的话。

徐遮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霜儿，你别这样……快下来。徐遮月的语气带上了慌乱。

我哭着摇了摇头。

“快啊！跳下来，我接着你！徐遮月的情绪有些崩溃了，他冲着我大喊：“你跟我走！我什么都不要了好不好，我只想要你！

我用力地强忍住泪水，才不至于让自己太狼狈。

这一刻我发觉那些功名利禄都不重要了，我也不想当什么宰相了，那样肩上负担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只想好好地和徐遮月在一起。

“你先撤兵，只要你撤兵了，我会跟你走！我冲着徐遮月喊道。

徐遮月久久地看着我。

“他们不会伤你的。我又说道。

这一次，徐遮月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

最后，他终于下达了撤兵的命令。

就在所有兵力都撤完之时，我激动地提起裙摆，打算从城墙上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响起，与此同时一支锋利的羽箭射中了他的心口，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

我的脸色一变，崩溃地大喊着他的名字：“遮月！

“住手，快住手！我胡乱地叫喊着，可我根本就不知道箭矢是从哪里射出来的。

我连忙转身跑下城墙要出去，但城门紧锁着，我只好不断拍打着城门。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啊！我用力地拍打着城门想要出去找徐遮月。

有两个士兵上前架住了我，不让我再继续拍打城门。

“放开我！让我出去！我用力地挣扎起来。

“让她出去。女帝的声音在我后方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身子猛地一僵，然后转头恶狠狠地瞪着她。

有了女帝的命令，城门很快被打开，我顾不上那么多，飞快地跑了出去，将徐遮月搂在怀里。

“遮月，遮月……我抱着他的身子，哭着叫他的名字。

他身上流出来的鲜血沾满了我的手掌，与我身上大红色的衣裙融为一体。

徐遮月抬起染血的手轻抚我的脸颊：“霜儿……你这个傻瓜……

“对，我是傻瓜，对不起，对不起……我用力抓着遮月覆在我脸颊上的手，不让他的手垂下去。

而我早已经是泣不成声，眼泪不断砸落在徐遮月的脸上。

“可惜了，没能看你当上第一女宰相……徐遮月咳了两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语气更是虚脱至极：“但你今天真的好美。

“我不当宰相了，你别离开我好不好，求你了。我不断地哭着摇头。

“别哭了，霜儿，我不在之后，你自己要好好的……

说完这句话，徐遮月缓缓闭上了眼睛，手臂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坐在原地，睁大了眼睛，这一刻我只觉得灵魂仿佛都被抽离了身体。

我一直抱着徐遮月的身体，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我怀里越来越冷。

不知何时，女帝走到了我身边。

“回去吧，霜儿。女帝说道：“你还有大好的前途，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我没有说话。

“这是必须教给你的成长，阴谋家永远会比正直者得到的利益更多。

“我不会回去了。我喃喃道。

女帝皱了皱眉。

很快，她便发现我的腹部流出了许多鲜血，一把锋利的匕首插在我的腹中。

“我最后恳求皇上您一件事情，请您将我与遮月合葬……

这一日，我为徐遮月殉情了。

宫门处，我们二人相拥在一起，鲜血染红了我们身下的地面。

从十五岁来到京城时的意气风发，再到现在的十九岁，还有两个月便是我的二十岁生辰。

可我这一生竟是这样潦草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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